“怎麽了？”月滄璃有些摸不著頭腦。好端端的突然哭了，而她從來不知怎麽安慰人。

赤堯哭道：“我知道你不是她，她不會待我如此好。她的溫柔皆是裝出來的，我一直知道，她的心狠。可你不是，你待我是真的好，你有顆溫柔的心。”

“呃……”月滄璃一臉問號，她想告訴這少年，她沒有心啊！不知他是怎麽看出她有顆溫柔心的，可是看著少年悲傷的面孔，又覺得算了，他高興就好。

突然，她明白過來，赤炎救她的原因，並非因為赤炎也喜歡炙離。

她略略思索，蹲在少年面前，拳頭撐在下巴對少年道：“你哥哥赤炎看人挺準的，他說炙離不是個值得愛的女人，讓你遠離炙離，其實是他想保護你，不想你受傷。我想明白了，這世上最愛你的人，應該是你哥哥才對，他要殺炙離，是怕你再受傷，但他又舍不得殺她，怕傷了炙離，你會更傷心。”

月滄璃說出這些話，她胸腔裏升起一股溫熱，她自己都不太明白這些話是怎麽存在她腦袋裏，就那麽說出口了，說完之後她又陷入迷惑，因她發現，她剛才說的那番話，有些東西她自己也不能理解。但絕不是從小人書上看來的話。

赤堯掩面嗚嗚地哭著，流淚不止。

月滄璃跟著嘆口氣，自站起來，“我說你也是奇怪。”

赤堯止了哭聲看她，少年布滿的淚痕的面孔有些惹人憐，“奇怪什麽？”

月滄璃道：“我想不明白，你說炙離對你不好，她既對你不好，你為什麽還愛她愛得要死要活的？換做我，定是有人待我好，我才會待之好。”

赤堯聽著，怔怔出神，許久不吭聲。

日光漸殘，月滄璃腹胃漸扁，咕嚕嚕的聲響，如腹中藏只囂張青蛙，身體完全失去靈力，就更不耐餓了。待到入夜，明月升空，月滄璃忽見溪中有魚兒躍出水面，在月光下銀光閃閃，她仿佛聞到了烤魚的香味，遂脫去鞋襪，紮起衣袖，到溪裏捉魚。

那溪水中的魚又大又肥，且行動遲笨半天也不動，月滄璃想著或許是它們在這溪水中生活從來未被人捉過，不知危險何物。月滄璃伸手過去，魚還以為她那白凈素手是什麽稀奇玩意，幾只游到她手邊，她輕輕一握，就把魚給捉到了，頓時喜悅，在溪中舉著魚大笑起來，“有魚吃啦！”

一條接著一條的魚被她給拋到岸上，正高興著呢，又發起愁來，怎麽生火烤魚呢？既無火，那就吃刺身罷。於是在赤堯眼裏，月滄璃一會跑竹林去掰竹子，一會跑溪水上游去收拾魚，一會跑這，一會跑那，只是為了飽餐一頓……

她與炙離，真的太不一樣了。

好不容易把魚給收拾了，月滄璃用竹葉盛著幾片肥美的生魚片捧到赤堯面前，赤堯面露恐慌之色，他活了有四萬年，天地靈氣為食，早已絕了口腹之欲，對著生魚片皺緊眉頭，“你，你吃吧，我不餓。”

月滄璃道：“可好吃了這魚肉，鮮甜美味，我收拾得很幹凈，你放心吃。”她念著他身上有傷，得要吃點什麽才好，忍著才沒把最後這幾片美味給全吃完。

赤堯咬牙把臉別到一邊去，他懷疑月滄璃餓極了會把他也吃掉的。

被囚在鎖仙池的那一萬年，月滄璃也吃過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，總的來說步凡淵可比不思崖下面的鎖仙池好多了。月滄璃想著許是赤堯胃口不好，把魚片放在石頭上道：“我剛去竹林撿竹子時，發現這溪流下面是個瀑布，瀑布對面似有間竹屋，看似不遠。不過天色已暗，且我餓了，無力尋去那竹屋的路，現在月光正好，我打算去瞧瞧，待找到去竹屋的路，回來帶你過去。”

“滄璃仙子……”赤堯抓住月滄璃的衣袖，有些擔心。

月滄璃聽他喊她名字，知道他已不把她當炙離，多少有些高興，輕輕拍他肩膀道：“你且放心，我自會註意，若你遇到什麽危險，大聲疾呼，我聽到即刻趕回來。”

“你小心。”

“好勒。”

月光敞亮，照得大地如銀，有如白晝，且那月亮比月滄璃在六界任何一處看到的都大都圓，銀盤似的掛在中天，入了竹林，也能看清竹間小徑，小徑走到底是一處斷崖，再往前幾步，可見石階，沿著石階下到一半，峽谷漸窄，瀑布流水嘩啦啦的聲響，水霧劈頭蓋臉，一道竹橋通往對面竹屋。

月滄璃過了竹橋，來到竹屋前，她問了幾聲，無人應答，推門而入，桌椅床榻俱全，裏面一切如新，手指掃過，桌上一絲灰塵也沒有，桌上有油燈火石，屋後有廚房茅屋，還有一張臨水而搭的竹臺，竹臺上有矮桌，桌上有沒下完的一盤殘棋。

什麽都有，就是沒人。

奇怪的是，這竹屋裏裏外外還掛著許多鳥籠，籠子裏空空，未見任何鳥兒跡象。

是個好地方，月滄璃往回走，剛過竹橋，聽到赤堯疾呼一聲，“滄璃仙子！”

“來啦！”她疾步奔回去，她覺得自己跑得比有靈力的時候還快。像是護崽的母獸。

不，不對，不該這麽形容，赤堯可比她還年長一萬歲。

頭上明月掠過幾絲黑影，溪灘邊，野馬發出嘶鳴，赤堯被一只渾身黑毛的兇獸盯上。那獸似虎又似狼，黑色鬃毛，利爪勾石，露出長長的獠牙。

月滄璃自竹林間奔出去，見到那黑獸就猛地剎住了步子，想這步凡淵怎會有如此兇獸，她的動靜引來那黑獸的目光，可好，那黑獸似乎對她更感興趣，轉身朝她踱步過來。

“滄璃仙子快跑！”

赤堯盡管腿腳不便，身體卻往前撲去，抱住那黑獸後蹄子，黑獸受驚，回身反口咬在他肩膀上，生生撕開他肩膀，蹄子一蹬，人被蹬飛許遠，濃烈的血腥氣彌漫開。

那獸再扭頭回來瞪著月滄璃，利爪在石灘上刨幾下，發出低低的嘶吼，露出上排全部利牙，如離弦之箭朝月滄璃撲來。

月滄璃閉上眼睛扭開頭，下意識擡手在身前擋著，忽聽砰一聲重重的落地聲，而後是獸的痛苦悲鳴。

她慢慢睜開眼，只見敖嬰一身紫袍立於身前，渾身肅殺之氣。那獸被一支長竹穿嘴而過，竹子血淋淋幾乎穿過它半個身子，它在地上掙紮幾下，嗚鳴著咽了氣，大張著血盆大口，濃血順著竹子滴下來。

敖嬰轉身過來，月上黑絲散去，銀光照大地，自他頭頂傾瀉而下，如在他周身鍍了一層銀光，他墨發輕舞，絕美面孔深凝著月滄璃，透著一絲六界之中僅給她的溫柔。

“嬰嬰！”

月滄璃只覺得自己氣血翻騰，鼻腔裏微微發酸，她撲過去，狠狠地紮到敖嬰懷中，緊緊抱住他，那一刻，她忽然什麽都不怕了。

“有沒有傷著？”他問，一手輕輕地環著她，一手輕輕地拂她腦袋。

月滄璃在他懷裏搖頭，許久，想起什麽，擡頭問他，“你去哪了？”他自碧泉谷離開，去了好些時辰。

敖嬰瞥一眼那地上斷氣的兇獸，“被人纏住了一時，順便查些事情。”

“查清楚了麽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不對。”月滄璃松開他，自他懷中退開，“你怎麽下來了？”意識到他也在步凡淵，她忽地覺得很不妙，“這步凡淵下來就上不去，你怎麽下來了呢？我還等你想辦法救我上去。”而今他卻也下來了……

敖嬰淡淡地挑了下眉，嘴角勾起一絲笑意，很是淡定，“不下來，如何救你上去？”

月滄璃急道：“可這是步凡淵，下到這裏沒有靈力，出路也早幾十萬年前被印天封了，我們要老死在這兒了。”

敖嬰嘴角仍是銜著笑意，“與你一起老死在這，也很好。”

月滄璃搖頭，往後再退開幾步，她的退步叫敖嬰收了嘴角的笑意。

“我不要在這兒老死，我要上去，我還要回天界。”她神情決絕。

敖嬰看著她有些著急的模樣，習慣她的沒心沒肺，卻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緊張。“我想問你很久了，你若不想說也無關緊要，為何一定要回天界？”

月滄璃微微垂下眸眼，想到要困在步凡淵，老死在這兒，或者被什麽兇獸撕碎在這兒，她就不甘，再擡起頭，她那黑白分明的眼中帶著紅意，想著告訴他也無妨，“我要回去，只有回去才能救小疙瘩。”

敖嬰被她眼中紅色刺了一下，五指不動聲色攏住，“為了小疙瘩？”

月滄璃點點頭，神情很認真，“神祖答應我，只要我化解了這一百零一個姻緣劫，待我重回天界之日，就是再見小疙瘩之時。”

敖嬰定在那兒，定定地望著月滄璃，有片刻他屏住了呼吸，眼中有難以抑制的閃動，穩住了氣息道：“你，做這一切，是為了重見小疙瘩，那只青蛙仙？”

月滄璃點點頭，哇地哭出聲，卻只聽聲不見淚，“可現在要死在這步凡淵了，嗚哇……”

敖嬰大步邁過來，伸手把她拉入懷中，緊緊擁住，“你放心，我們定能出去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嗯。”

石灘那邊傳來赤堯的喘吟聲，兩人走過去，敖嬰俯身查看赤堯傷口，傷得很重。

赤堯肩上被那兇獸撕開的血淋淋的傷口，讓人不忍直視，且他失血過多，整個人蒼白發青，渾身冰冷，他伸手在空中抓著什麽，輕輕呼了聲。

月滄璃和敖嬰均聽得清他呼的那個字。

“哥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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